在日常的學習、工作、生活中,肯定對各類范文都很熟悉吧。寫范文的時候需要注意什么呢?有哪些格式需要注意呢?下面我給大家整理了一些優(yōu)秀范文,希望能夠幫助到大家,我們一起來看一看吧。
河邊玩篇一
;武稚,中國作家協(xié)會會員。作品散見于《紅巖》《莽原》《詩刊》《星星》等。出版散文集《看見即熱愛》《心底的光》、詩歌集《我在尋找一種瓷》。曾獲冰心散文獎等。
勘探隊已經(jīng)開進榮家渡村了,榮家渡村馬上要建冶金廠了。這是前幾天爸爸在家宣布的。榮家渡是我的老家,爸爸說到這些的時候是興奮的。
金子,那里真有金子,原來那不是一個傳說啊……聽爸爸這一說,我們都驚詫不已。
從小我們就聽說過這件事,但總覺得一個貧瘠的小村子要和金子沾上,那是人們窮瘋了的異想天開,現(xiàn)在終成實現(xiàn)。
從縣城到榮家渡有幾十公里,一南一北兩條柏油馬路像是村子的環(huán)線。村中間還有水泥路面,兩層小樓層出不窮,時有小轎車進進出出,一幅典型的新時代鄉(xiāng)村畫面?,F(xiàn)在這個地方又發(fā)現(xiàn)了金子,這小村的面貌看來又要煥然一新了。但過去這里可不是這樣的,老一輩子在這里繁衍、生活,受夠了洪災、旱災,逃荒、要飯是常有的事,那個時候的印跡已經(jīng)漸漸地消逝在歲月的蒼茫中了,爸爸有時候就給我們回顧往事。
故鄉(xiāng)的臺子
榮家渡的村子向南,有南壩子,即淮河大堤,綿延幾十公里,河水就在河床里滔滔地流過。西有西小壩子,主要是為了防止淮河上游的水像野馬一樣奔騰而下而修建的。東有東大壩子,是為了防止洪澤湖的水像水怪一樣漫上來。這三道壩子擔當?shù)氖情L城的作用,四面烽火一起,不,是四面大水一起,村民們會日夜去壘壩子、守壩子,祈禱這三道壩子巍然聳立,總之這三道壩子應該算是祖上留下的珍貴遺產(chǎn)了。
村民們下地干活,不叫“下地”,叫“下湖”。榮家渡村后的地,分西湖、東湖。早些年,生產(chǎn)隊長一吹哨子,“下湖嘍”,村民們立馬牽牛拉犁浩浩蕩蕩去下湖。這里的大事向來都是由淮河說了算。這淮河幾場雨一下,河道就像破漏斗,三年兩頭破一次,十年當中處處漏。沿河的那一溜地叫水沉地,眼看小麥都黃了,兩天雨一下小麥全沉到水底,想搶都搶不上來。但村民們還是年年種,這是村民送給淮河的禮物吧。倘若河水下得早,村民們還可以搶個早秋,種點蕎麥、晚綠豆,下霜天之前搶收掉。倘若水圍田地三四個月,不要說搶早秋,連冬小麥都搶種不下去了,所以這里的豐收只是偶爾的事情。
榮家渡分西村和東村,西村、東村都姓榮,中間像雜樹一樣,種著武姓五六家,栽著郭姓七八家。村里的事則由榮氏說了算。至于什么時候起床,什么時候集合、下湖、收工,得由榮氏吹哨子決定。工分怎么記、每家?guī)讐诺?、芋頭怎么分、玉米多少穗,這也得由榮氏吹哨子決定。但村里的大事還是由淮河說了算,淮河哪一年想要淹,它絕對不會挑著、撿著淹,不會藏著、掖著淹,不分榮家還是武家,一淹一片汪洋。大水過后,榮家也奔出去要飯,要飯的人數(shù)比武家多得多。
這里家家墊臺子。墊臺子可是大工程,這一帶有諺語:蓋得起房子,墊不起臺子??蓱z這幾十里地全是一馬平川,不長石頭,這臺子從底到上也只能是土的。這土臺子卻有看頭,臺子前后都鑲著河蚌殼。河蚌是淮河的特產(chǎn),也是淮河的饋贈,村民們隨吃隨摸。村民們回到家將河蚌和螺絲在土灶鐵鍋里煮了,然后熱騰騰地“嘩啦”一下全倒進腰籃子里,河蚌全張著嘴、哈著熱氣了,家人們圍坐在一起,將舌尖似的小肉一塊一塊挑出來,這肉用辣椒、大蒜炒了,百吃不厭。倘若能放點咸肉,那簡直是賽龍肉了。父親卻喜歡將肉和湯一鍋燉了,鍋里下上薄薄的面皮,肉是白肉、湯是濃湯,白面皮光滑透亮,連湯帶面、連稠帶稀,每人盛一碗,那真是稀世美味,外人不足道也。而成籃的河蚌殼則成堆地倒在土臺子上面了。臺子越老,河蚌殼越厚,在陽光下閃閃發(fā)亮,臺子如鑲了一圈金邊。
榮家渡家家低矮的房子就立在高高的臺子上,臺子下是路,也是谷、溝。這溝是人走的,是牲口走的,也是水走的。那時候家家來往還是頻繁的,晚上串門子就是夜生活。傍晚吃飯的時候,大人孩子捧著碗,從自家臺子上溜下來,再爬上隔壁家的臺子進入人家鍋屋。來人并不入坐,只是端著碗靠在墻一側(cè),一邊吸溜稀飯,一邊不著天地地說話。那時候什么都缺,就是不缺時間,時間過得也慢,離睡覺還遠著呢。全村串遍,也就兩袋煙的工夫。串門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,不僅能把自己全方位地發(fā)射出去,還能把全村各個信號全方位地接收回來,再經(jīng)過一夜一天的咂摸、消化吸收,變成新的消息,明晚再發(fā)射出去。榮家渡的夜晚在這收收發(fā)發(fā)中,越發(fā)變得活色生香、蛙噪草盛起來。
村里的人家有互借東西的習慣,一個家里不可能備齊那么多東西嘛。這里人家借抓鉤刨地、借鍬排蒜頭、借扁擔挑水,外帶借井繩。借毛驢推面,借牛下湖。借韭菜,今天你割我一刀韭菜,明天我再還你一刀。借面,新麥面下來了,再用碗一碗一碗地量回去?;蛘甙延衩滓凰胍凰氲財?shù)回去。家里來親戚借碗、筷。這都不打緊,最讓外人覺是稀奇的是,村民們還互借油瓶塞子,這是榮家渡的一大特色。那時油是好東西,家家都缺,借油張不了口。做晚飯的時候,常見一家主婦從容從自家臺子上溜下來,爬到鄰家臺子上,借了一個油乎乎的油瓶塞子,用塑料皮包著,像寶貝一樣攥在手心,拿回去了。那塞子外面裹了一層又一層的白皮塑料紙,里面是壓得緊緊的被油浸得看不清什么顏色的紙。借到瓶塞的主婦回到家里,把塑料皮剝開,拿這油瓶塞子使勁地往鍋心里擦,這擦過的鍋就不再澀,做死面鍋貼也就不再粘鍋,炒菜也算是見到油星子了。主婦用完這塞子,還得把這個瘦了身的塞子還給人家,等這塞子吸飽了油再去借。這油瓶塞在薄暮時分像錢幣一樣,在各個低矮的鍋屋里流進流出,讓家家鍋底冒出油香,這真是個好東西。
這里的臺子也有故事。城里人怕聽“倒臺子”,臺子倒了沒有靠山,很可怕。而榮家渡的一聲“倒臺子”,那便是駭人聽聞的大事了。大水圍著莊子,沒有臺子的人家,房子泡上十天八天,“嘩”地就倒了。所以房子能不能保住,關鍵在于臺子。大水平了臺子,那些成千上萬的河蚌殼子被灌了水,發(fā)出嗞嗞的聲音,仿佛復活了一樣。大水除了沖臺子,就開始沖房子,有些人家起先還是騷亂一陣子的,男人們忙著抬家堂,把家堂上的祖先牌位撤下,把一兩個紅糖罐撤下,幾個人哼哧哼哧把這個家里唯一神圣大件抬到屋子后面,也不叩首,也不作揖,直接推倒在臺子邊。有門板的人家接著卸下門板,啃哧啃哧地把門神抬出去,抬到門前的臺子邊,門神沿著臺子一一排好、放倒。夏秋的風推著波浪打在臺子上,打在家堂神、門神的臉上,它們身上尚未被撕完的大紅的官袍、黑色的帽翅還能隱隱看到,也不知道它們在想什么?;钪娜艘差櫜坏眠@死去的祖先和以前敬著的神靈了。
那年,我家有一個親戚,知道我家快沒吃的了,就劃著魚船過來,把船靠在我們家臺子邊,一邊和我們家人聊天,一邊釣魚,釣到的魚分我家一半。我們家那年在大水里還能冒煙,全靠這門親戚釣魚給我們吃。這個故事現(xiàn)在聽起來很浪漫,但那時人們是在生死上掙扎,體現(xiàn)出來的是真情。洪水下去以后,屋子沒倒的,家里男人把家堂神、門神各司其位再請回去。倒掉的人家,搭個庵子先住著,能種蕎麥、晚綠豆的搶著種點,等小麥種上了,家家戶戶就該關門上鎖去逃荒了。
父親記事時起,就和他的父母一起去要飯,父母挑著擔子,擔子里是鍋碗瓢盆舊衣服。他們到泗縣屏山鎮(zhèn)去,住在一個孤老頭家里。老頭兩間破房,老頭想是離揭不開鍋也沒有多遠了,鍋屋也用不著了,就讓父親他們在鍋屋里住了幾個月。老頭也不要錢,是窮人幫窮人吧。父親一家三口人一并排去要飯。泗縣產(chǎn)紅芋,屏山鎮(zhèn)就是紅芋基地,當?shù)厝斯辗?、漏粉條。自已吃的是粉漿稀飯,即芋頭渣稀飯,酸不嘰嚀的說不上好喝不好喝,但比沒有吃的強多了。見有要飯的上門,盛一勺稀飯,見還帶著個孩子,再盛一節(jié)芋頭。一日三餐不飽不餓,可以活命了。晚芋頭成熟了,人家起完了,父親一家三口就去人家地里刨。就這樣刨了一個冬天、要了一個冬天,離第二年午收不遠了,父親一家三口再回家收麥子。日頭還在沉睡,他們?nèi)齻€人收拾停當就從屏山鎮(zhèn)向著榮家渡方向走,太陽偏西了才走到白行村。白行村里住著一個多年不見的姑奶奶,見父親一家三口上門,立刻到鍋屋里和面糊,做了兩塊小麥面鍋貼子給父親吃,做了兩塊粗面餅給大人吃。那鍋貼真香,父親八十多歲了,此后二十年中,他什么樣的餅沒吃過,什么樣山珍沒嘗過,但那鍋貼子人間再也找不出第三塊了。這三個要飯的,在姑奶奶那里真正做了一回人、做了一回貴賓。吃完了餅,力氣也有了,一家三口歸心似箭,摸黑往家趕。
要飯的人逐漸回來了,村子里開始人聲鼎沸,狗叫聲、雞叫聲把這個莊子舉了起來,留守的老人眼珠子又活泛起來了,村莊又有了底氣,活回來了。回來的人除了收麥子,還有的人家蓋房子。蓋房子是村子里的大事,一個村里常見幾戶人家在臺子上擺開場子,挖坑、抬土、摻麥糠、成桶倒水、和泥、踩泥,牛在前面踩,人在后面踩,都是半截泥腿子。麥糠泥踩熟了,謀劃了幾年的宏偉大業(yè)開工在即。這時一村人都來幫忙,吊線的吊線,砌磚頭的砌磚頭,撮泥的撮泥,提兜的提兜。等到上大梁、苫茅草頂?shù)臅r候,再窮的人家“撒梁”這道工序也不能省。房屋男主人蹲在大梁上,星星點點灑下點著四個紅圓點的白面小饅頭、紅花生。這是一次宣告,一次誕生。全村人都來看,都來搶,那是給足了面子呀。屋頂終于苫齊了,泥巴墻也糊好了,主人欣喜地打量著,是典型的“瓦鑲金”,三層瓦上面擁著節(jié)節(jié)升高的金黃茅頂。主人家擺下薄酒、飯菜,答謝前來幫忙的鄉(xiāng)親。沒能來幫忙的人家也會提著一些酒、肉上門,以表歉意,以示慶賀。
榮家渡人很快就能走出洪水的陰影,人們不舍晝夜地勞作著,淮河也呈現(xiàn)出對人類哺育的狀態(tài)。他們從幾十里地外挑回黃盆、瓦罐來家賣。然后,再把河灘上的大葦編成席子、折子挑出去賣。榮家渡那時候大小河邊都長著漫天漫地的大葦,寒來暑往這東西一年一年向岸上撲,那真是蘆葦?shù)狞S金年代啊,棵棵健壯,大面積奔跑、晃動,水墨畫一般,人們就用大葦當柴火燒。我們家的祖上是榮家渡第一個會打席子、折子賣的人。榮家渡大規(guī)模打席子打折子是解放以后,縣政府成立了土產(chǎn)公司,專門收席子、折子,運到外地去賣,榮家渡的大葦這才紅火了一陣。家家都在十五瓦的燈泡下彎著腰、退著走,一天一夜打一條、兩天一夜打一條,全家齊上陣,天不亮就拉著平板車進城賣。
這個淮河邊上村莊,它用倔強的意志與淮河斗爭著,有時被淮河逼得快要絕望了,但柳暗花明又一村。有時,淮河給它以希望,仿佛天佑一般讓人感恩。榮家渡就這樣陪伴著淮河世世代代地生存下來,成了淮河與人類活的標本。
異鄉(xiāng)人
榮家渡人沒事的時候喜歡蹲在墻角,屁股抵著墻,伸著頭向村西頭看。他們希望能聽到些事情,沒有趣的也行。一個木匠從村外過來了,全村人一起跑到大路上去看。一個打鐵的從外面過來了,全村人一起跑到大路上去看。補鍋的,倒鋁盆子、打火鉗、磨刀磨剪子的,這些從外面來的人,村里人看了樣樣新鮮。
我的童年喜歡跟在要飯的后面走,漸漸的后面跟著一群孩子,我們幫著要飯的攆攆狗,給要飯的撐撐補丁摞補丁的口袋。要飯的不再是一個人的事,而是全村孩子的事。榮家渡的人并不虧待要飯的,有的盛稀飯,有的裝白面饅頭,家家都不會讓要飯的空手走。他們也要過飯,知道感恩。走完全村,我們看著要飯的把半口袋干裂的饅頭甩在后背上,邁著大步走了,我們目送著要飯背影直到消失,才一轟而散。
我們最喜歡看耍猴子的。耍猴人鋁盆“當啷啷”一敲,全村孩子不知從哪忽然全冒出來了,上學的也不上了,全圍在一起,腦袋跟著猴子轉(zhuǎn),看那猴子頂大磚,翻跟頭,曲著兩條腿東看西看。耍猴人的鞭子有時“啪啪”地抽在猴子身上,抽得孩子們的心一抽一抽的。耍到中場,耍猴人會捧著一個小鋁盆挨個收錢,沒有錢的只好灰溜溜地走掉,有的不得不掏出一分二分硬幣,不情愿地“當”地一聲放在鋁盆里。耍猴的實在太好看了,再沒有什么能比耍猴的能拴住一個孩子的心了。
炸爆米花的老頭也不知從什么地方來,到了村中間的大路上。他把風箱、凳子從平板車上卸下來,自己坐在矮凳上,一手“吧嗒”“吧嗒”地拉風箱,一手轉(zhuǎn)著黑乎乎的圓肚鍋。大路上立馬站了成排的孩子,有挎腰籃子,有端盆子。炸玉米的多,也炸白米。一毛錢一炸。爐膛里的火紅彤彤的,圓肚鍋越轉(zhuǎn)越快,很快就要發(fā)出那一聲巨響了。有的孩子老早捂住了耳朵,有的孩子用盆在那排隊,人早躥出去老遠,捂著耳朵伸著頭向人縫里瞧。老頭黑乎乎的鍋還在轉(zhuǎn),似乎在炫耀他的特技,有時又故意捅捅火,那響聲要響卻又遲遲不響,孩子們撅著腚、瞪著眼在看,手也累了,眼也疲了,神智也不清了,這時候,“砰”的一聲巨響,劈雷一般爆出滾滾熱浪,那來不及堵耳朵的幾個孩子瞬間被嚇得飛出四五步遠,有嘣掉鞋子的,有磕掉門牙的,有打翻人家腰籃子把玉米粒灑了一地的,有掉了褲子、尿了褲子的??逇w哭,喊歸喊,圓肚鍋又轉(zhuǎn)起來的時候,所有的眼睛又都一起盯著看。炸爆米花的老頭一般會在村里連炸三四天。隨后半個月里,孩子們串門時都會時不時地從褲子口袋里掏出一小把爆米花,黏糊糊的一個接一個往嘴里送。整個村莊都會沉浸在爆米花般的喜悅里。
村里過一段時間還有搖著小鼓的貨郎來。全是年輕俊俏的男子,挑著個擔子。首先發(fā)現(xiàn)貨郎來的是孩子,孩子耳朵尖。榮家渡村肯定也有貨郎與小姐眉目傳情的故事,因為圍上去的全是姑娘、媳婦,小孩子賴在那里不走,這可比爆米花吸引力大了。這里有各種顏色的刀切面糖,一分錢一塊、兩分錢一塊,耍大刀的糖稀插在棍子上五分錢一塊。女孩子在挑各種發(fā)卡,黑卡子上粘著泡木做的蝴蝶,紅的黃的想要什么顏色都有,全是一個樣式,風一吹蝴蝶顫顫的似乎要飛,要多好看有多好看。姑娘媳婦挑針、線,各色絲線。嬸子們則換梳子箅子。嬸子們把平時梳頭梳下的頭發(fā)全集中起來,用頭發(fā)換梳子。姑娘媳婦則用辮子換,換針換線。小孩拿不出什么東西來換,身上只有一塊黑黝黝的皮,大人經(jīng)常罵小孩,看我不揭了你的皮,但真揭皮的倒沒有,真揭了皮估計貨郎卷卷也會要,貨郎什么都要。真跟貨郎走掉的小姐似乎沒有,總之這個貨郎可比炸爆米花的有人氣,也更招人喜愛。
能讓整個村子神魂顛倒、不能自持的是皮影戲。玩皮影戲的人一般傍晚來,找一個開闊的場子,自已則躲在路邊的一個黑洞里,三面白布把自己圍住,里面只亮一盞燈。幾百雙眼睛銅錢般地把那一米見方的白布一層摞上一層,小鑼敲過了一陣又一陣。經(jīng)過難熬的等待,巴掌大的兩個黑紙人兒終于出現(xiàn)了,一個是孫悟空,一個是白骨精。“話說唐僧師徒四人去取經(jīng),跋山涉水趕路程。唐僧騎著白龍馬,八戒沙僧左右不離地行。四人來到白骨嶺,白骨嶺內(nèi)白骨洞,住著詭計多端的白骨精……”那時全場只有這一個高吭的聲音,下面幾百個鼻孔、幾百個嘴巴向著一個方向伸。
“好大圣,頭戴軟羅帽,身搭紅披風,腰勒虎皮裙,腳踏伶俐風,他呀地一聲喊,妖怪哪里走,那妖怪抽身揮劍忙回迎……”屏幕上那孫悟空是“哐啷啷”連翻幾個筋斗,翻得榮家渡的人個個吃了花果山的仙桃一般的過癮。村子里人的一坨一坨黑壓壓地被施了巫蠱一般打坐在那里,不哭也不笑,那會雨來了不會動,淮河水沖上來了怕也不會動呢。
能和玩皮影戲的人媲美的只有放電影。電影有一陣子倒是經(jīng)常放,放來放去又都那幾部片子。村民在屏幕前面看,和在屏幕后面看是一樣的,哪個演員該說哪句臺詞了,他們張口就來。哪個壞蛋出場了,他們經(jīng)常一只眼一閉,舉手就“啪啪”兩槍,然后才輪到八路軍放槍。他們都是好演員。夜晚榮家渡的谷底,經(jīng)常是一簇一簇螢火蟲一般打著手電筒的人,電影天天放,他們天天螢火蟲一般地來,誰也擋不住他們對電影的熱愛。至于家徒四壁的屋,大鎖一掛就好了。沒有鎖也不要緊,榮家渡不怕偷,也不怕賊惦記。就怕賊不來呢,榮家渡要是進了一個賊,那是多大的一個新鮮的事,比電影要有趣多了,像皮影戲一樣刺激,能夠榮家渡消遣好長一陣子。
可是村里耍猴的、爆米花的、搖貨郎鼓的、耍皮影戲的并不常來,電影也是有一陣子沒一陣,如果他們能排著隊兒地來,榮家渡的生活是多么美妙啊。有猴耍,有爆米花吃,有貨郎與小姐,還有皮影戲,生活還要怎樣呢?又能怎樣呢?榮家渡人想象不出來,也不去想。
水? 鬼
村里小輝子是個例外。小輝子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,中午手里托著一個白鋁盆兒偷偷溜出門了,白鋁盆在河面上漂,小輝子推著盆向前游,他的后腿像青蛙一樣靈活劃動。鋁盆漂向河心,小輝子的雙腿卻直直沉了下去。他的母親一下午找不到小輝子,心里恐慌起來。小輝子的母親似乎預感到了什么,坐在淮河岸邊嚎,狼一樣。家里人雇了一條挖沙大船,大船上有滾鉤。天黑時分,小輝子被滾了上來,鼻子、嘴都滾豁了,不能用了。那孩子面口袋一樣臉朝下被按在牛背上,喝飽水的肚子像西瓜,嘴角的血則向下流,她母親使勁地敲著破鋁盆的底,一聲聲地喊著兒子的名字。小輝子喝下的水到底沒有吐出來,任誰喊也不作聲了??粗≥x子的死,我第一次有了對死的恐懼,這死亡之河讓我恐懼了好一陣子。
村子里被水淹死的大人是王氏。那一年是榮家渡重要的一年。大水圍住臺子三四個月了,榮家渡的人湊錢雇了一條船,去王集打油、買鹽。船載著八九個人向東劃,誰知還沒劃到東大壩子,一陣大風刮來,那船忽然就翻了。男人們爬了上來,女人們淹死四五個,這王氏連個孩子還沒來得及生,竟然在自家的莊稼地里淹死了。
這王氏嬌小玲瓏,膚白,見人低頭臉紅,極懂禮數(shù),在村里沒有不喜歡的。這王氏又十分勤勞,不論臺子下水大水小,她總能背回一背東西。一背豬草啦,一背截得整齊的蘆葦啦,一背撿的紅薯頭啦,一背豆秸、燒火用的棍棒頭子啦,誰也不知道她是幾點出門的。
大水退了之后,王氏才被找到。王氏的夫家姓李,在東湖的墳地上,草草挖了一個坑把她葬了。
半年以后,榮家渡人看李家可憐,攛掇著把村里的大仙姑娘嫁過去。這大仙都二十六歲了,滿臉麻子,有牛一樣的力氣,是打著燈籠也難尋的壯勞力。李家老人滿口答應,也不知道李家兒郎是什么心情。總之大仙提著裙子從自家臺子上邁著40碼的大腳,一步一步地走下來,在谷底跨過幾戶人家,然后又提著裙子一步一步邁向李家的院子,成了李家的填房,后來,成了麻二奶奶。
村子里的人仍是幾個月用腿走路,幾個月用船走路。村里嬸子媳婦就對麻二奶奶講,你以后不要坐船了,你睡了水鬼的床,蓋了水鬼的被,用了水鬼的男人,看水鬼不把你拖進水里去。麻二奶奶說不怕。麻二奶奶坐船時就故意站在船頭,她這是在向那個看不見的水鬼王氏示威,挑戰(zhàn),她要用自己的正氣壓倒那個在陰間里的水鬼。
村里嬸子媳婦又打趣地說,你們說榮家渡夜晚哪家屋最黑,哪家男人最做惡夢。麻二奶奶說,嘻,要做夢他做去,要哭隨他到哪哭。但那李家兒郎從來不哭,也不提水鬼,也很少到她墳上去。在家里他更是不允許任何人提起她。這一點麻二奶奶向來不對外說。他恨水鬼,恨到骨頭里,恨她辜負他。
嬸子媳婦又說,水鬼要是夜里回來了怎么辦。麻二奶奶就說,讓她。其實那水鬼夜夜都在家里。但是水鬼確實不是麻二奶奶的對手,它不敢作祟。麻二奶奶還真是鎮(zhèn)宅之寶。水鬼翻不了她的船。
有時男人女人們?nèi)允且黄鹱酵跫ィ允谴蛴唾I鹽,麻二奶奶仍是威風凜凜站在船頭。后來她不等別人說,老遠就喊,水鬼,水鬼。一船人一起哄笑,麻二奶奶也跟著得意的笑。提起水鬼最多的人是她,記掛水鬼最多的人也是她,她的心里永遠有著一塊抹不掉的陰影。她不吐不快。這事她得吐一輩子。榮家渡坐船的人一看麻二奶奶在船上,個個都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。
麻二奶奶一連生了三個孩子,全是女兒,麻二奶奶的心窩成一小團。天生一張麻臉,再怎么努力也沒有用的肚子,她這一輩子算是窩在這兩件事里了。有一天夜里麻二奶奶突然夢到水鬼了,那水鬼仍是膚白臉嫩,嬌俏玲瓏,她一會坐起來,歪著頭吐了一口水,一會又坐起來,歪著頭又吐一口水。麻二奶奶被她嗆得一夜睡不著。麻二奶奶也是坐起來又躺下,躺下又坐起,麻二奶奶也想吐。
麻二奶奶頭朝西躺著、想著。順著水鬼給她理的思路往深里一探索,發(fā)現(xiàn)整個東湖墳地的老人,全是頭朝東腳蹬西。而淮河水是從西向東流,從高往下流的,這不整個東湖墳地,夜間全是一片嗆水聲。這嗆水聲只有像麻二奶奶這樣的有心人聽得見。人家墳地倚山抱水,東湖墳地水漫金山、水從腳起。這一驚天發(fā)現(xiàn),讓麻二奶奶渾身激動,瞬間練成了陰陽眼。
麻二奶奶宣布了她的發(fā)現(xiàn),動員幾戶人家要去扒墳,但響應者了了。麻二奶奶自己去扒?一個續(xù)弦去扒原配的墳?麻二奶奶覺得世上最后只剩下她一個人。
與此而來的是麻二奶奶深深的后悔,她說過水鬼的壞話。罵她短命鬼、操心命。挑動大家嘲笑她?,F(xiàn)在麻二奶奶有點后悔了,水鬼是她喊的嗎?水鬼不能讓她翻船,水鬼卻可以讓她笑不出聲來。麻二奶奶自從練成了陰陽眼,真的笑不出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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;傅作義上學時,因喜交往、為人大方、講義氣,生活不注意節(jié)儉,欠了二十兩銀子的債。放假回家,他便以郊游為名,向父親要錢還債。
父親傅慶泰未責罵他,領著他出門向村外走。出了安昌村,小道崎嶇,大地一片灰白,傅慶泰邁著沉重的步子走在前面,傅作義小心翼翼緊隨其后。
父親不說話,傅作義忐忑不安,不知父親葫蘆里裝的什么藥,父子倆向黃河邊走去。
到了河汊,傅慶泰脫了鞋襪,下了水,傅作義緊跟父親下去。
時值初冬,寒氣襲人,河水涼得刺骨鉆心。
傅作義慚愧地低下頭,無言以對。
傅作義心悅誠服地點點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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;項麗敏,上世紀七十年代出生,現(xiàn)居黃山北麓的浦溪河邊。已出版《臨湖》《器物里的舊光陰》《閑坐觀花落》《湖居生活》等作品集,曾獲安徽省政府文學獎。魯迅文學院第21屆高研班學員,中國作協(xié)會員。
蟬歌人間
立秋后的第二天,臺風降臨。
臺風攜來風和暴雨,一場交戰(zhàn)之后,盛夏在滿地落葉里離開季節(jié)的門檻。
這是我生命中第四十七個夏天。我不知道這個數(shù)字是長是短。相比只能擁有一個夏天的蟬,這當然是長的,而相比山中能活上幾百年的樹,這又是短的。
我的祖母和外婆在人間活了五十九個夏天。小時候覺得這個數(shù)字太短了,讓我隱隱恐懼,仿佛一道陰影橫亙在那里?,F(xiàn)在看來,其實也不算短。以她們早已破敗的肉身和沉船樣的生活衡量,五十九已是極限的數(shù)字,無法再承載更多了。
我的母親也曾經(jīng)恐懼過,在五十九歲之前。她焦慮,沮喪,脆弱不堪,覺得自己很難突破這個數(shù)字。而這之后,母親漸漸放松了對時間的警惕。不知道母親是否有這樣的感覺:在跨過了五十九這道魔咒般的門檻后,每一天的到來都是余生,是上天加贈給生命的假期。
如果母親能有這樣的感覺,她就會比較容易獲得幸福。至于我,很早就有這樣的感覺和認知了,早到已不能準確說出究竟是哪一年。
隆冬就是死亡的威脅,而夏天就是復活的力量。
人的一生應當不止一次出生,也不止一次死亡。第一次的死亡來得越早,再生就會來得越早。這再生的生命將屬于你自己,你將像蟬的若蟲一樣,在蛻變后,擁有與之前完全不同的生命。
不是每一種死亡都能順利地擺脫舊軀殼,復活,再生。再生需要能量,也需要運氣。
曾在紀錄片中看到蟬蛹蛻變的過程—若蟲從泥土下爬出,緩慢地爬上一棵樹,抓緊樹皮,背部的殼漸漸裂開一道縫隙,腦袋從縫隙中掙出,接著是三對細足。幼蟬的上半身懸空著,奮力將軀體向后仰、仰,仰成倒掛的角度,讓尾部從殼中掙脫出來。
一些蟬的若蟲羽化成功了,掙脫了殼的束縛,吸收陽光的熱能,讓翅膀迅速生長,變得堅實有力,可以帶它飛翔。而有些若蟲,剛從泥土下爬出就被螞蟻圍攻,成為蟻群的食物。
看到螞群排著隊,涌向蟬的若蟲,我的身體也有一種被咬噬的痛感。我無法憎恨螞蟻,這是自然法則的安排。我只是為若蟲悲哀,在泥土下幽閉了那么久,從沒見過陽光,沒有發(fā)出過聲音,就永遠失去了原本可以擁有的、能夠熱烈鳴唱的夏季。
整理《山中歲時》的書稿時,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多次書寫到蟬。詩歌里也是—偶爾翻開新出版的詩集,隱居其間的蟬歌就溢出來。
是我的聽覺對蟬歌比較敏感吧,總是能在漂浮于空氣的聲音里捕捉到。當你敏感于什么的時候,你就能在紛紜的事物中感知到它,看見和聽見它。而當你失去這種敏感時,即便身在其間也惘然無知。
對蟬歌比較敏感的原因在于,我一直就居住在大自然的事物之中。蟬是我無法忽視的近鄰,看不見它,但我知道它就在那里。在我已經(jīng)歷的四十多個夏天,多數(shù)時候,只有蟬唱陪伴著我,從清晨到黃昏,用它銀亮、寬闊又寂靜的歌聲充滿著我。
夏天離開了,但夏天并沒有走遠。它還會回來,在臺風退下之后。
沒有一種離別是那么輕易的,斬釘截鐵的。每一種離別都要經(jīng)歷再三的猶豫、牽扯和徘徊。
而秋天的到來也不是在夏天離去之后。秋天早就來了。在夏天的宴席最熱烈時,秋天就裝扮成一叢百日菊,一只紅蜻蜓,一樹馬褂木的黃葉子,還有蟋蟀彈奏的小夜曲,悄然到來。
秋天潛伏在盛夏眾多的事物之中,也潛伏在一個看起來很強壯的人的身體里,在他不在意的時候,襲擊他,讓他在一夜之間疼痛,衰老。
秋天是盛夏的密探,也是盛夏的叛徒。但秋天也眷戀著夏天,模仿著夏天。
蟬的吟唱就是秋天眷戀夏天的證據(jù)。無處不在的蟬歌,并沒有因為夏天的離去而消失,它的韻律更為婉轉(zhuǎn)、豐富、從容,從單聲部變成多聲部、反復循環(huán)的安魂曲。
一個人走在林蔭小道,聽著蟬歌,覺得這就是永恒了。
雖然有點孤寂,我還是喜歡這樣的夏天—除了蟬歌,聽不見別的聲音,也聽不到自己的聲音。
然而我似乎具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本領,能在蟬歌里聽到萬物之聲。
這萬物也包括我。
有蟬歌就夠了,不需要更多了。如果余生還有很多個夏天,我希望仍舊這樣度過,仿佛永遠過不完暑假的學生。我會繼續(xù)將聽見的蟬歌錄下來,以散文和詩去保留,以人間的文字去收藏。
有好多天沒聽到蟬鳴了。進入九月后接連落雨,蟲聲稀疏起來,蟬鳴也像被一只手抽走,消失于四野。
蟬鳴就是漫長夏日的煙花,當煙花燃盡時,安靜下來的世界似乎也失去了一種光芒。
耗盡燃料的蟬從樹枝紛紛落下。不過仍有一種蟬—剛羽化不久的寒蟬留在樹上,等待著天氣變晴。天一晴,屬于它們的世界就會在長吟短唱里重新返回。
我也在等待天晴。這幾天一直惦記著那群斑嘴鴨,想再看到它們鳧游河面的樣子,用鏡頭捕捉下它們悠閑的姿態(tài)。
是八月末的早晨與斑嘴鴨不期而遇的,地點在浦溪大橋,這里河域?qū)掗?,有深水區(qū),也有芳草淺灘,河面云影流動,兩岸少有行人,是涉禽和游禽鐘愛的棲息地。
最常見的是白鷺,每次來都能見到,當我站定,舉起相機,其中一只就會拍翅飛起,另幾只緊隨其后,向上游飛去。
舉起的相機總是落空,倒并不覺得遺憾,只要能看見白鷺在這里就好。這條河流原本就是它們的家園,我的到來是一種入侵,是對它們寧靜生活的打擾。
來的次數(shù)多了,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個秘訣—只要我遠遠地站著,不舉起相機,就不會驚擾白鷺,它們自顧自地在淺水區(qū)捕食,在河邊慢步、靜立,神態(tài)安閑,有著天然的隱士氣度。
斑嘴鴨和白鷺是彼此能友好相處的近鄰。這是我在白露那天傍晚的發(fā)現(xiàn)。
當一只白鷺飛進斑嘴鴨的棲息地,在它們中間漫步,捕食時,斑嘴鴨沒有群起攻之,而是溫和地將頭轉(zhuǎn)向白鷺,露出一副“來吧來吧,沒關系”的表情。
那天傍晚還發(fā)現(xiàn)了一種尚不知名的雀類,在夕輝映照的河邊成群地飛起飛落,呼叫,在淺水灘嬉戲,翅膀相互碰撞,拍打出一片碎金流銀的水花。
河流帶來世界
連著幾天沒在浦溪河看見斑嘴鴨就會不安,擔心它們被捕獵。這種擔心使我對放網(wǎng)捕魚的人警惕起來,眼睛盯著他,將手里的相機對準他,似乎這樣就能把他唬走。
捕魚人對我的目光渾不在意,穿著連身防水服,提著網(wǎng),在河里跨步走著,把河水踩得嘩嘩響,嘴里還大聲唱著歌。置身河流讓捕魚人忘記自己的年齡,肢體也變得靈活起來。快樂是有感染性的,尤其是孩子氣的快樂,如果不是擔心斑嘴鴨,捕魚人這么快樂的樣子應該也會感染到我。但是此刻,我對他的旁若無人很氣惱,覺得他分明就是在挑釁。
河水已經(jīng)齊腰深了,暮色里的捕魚人低頭弓背,身影酷似水怪。他通常是在天黑前放網(wǎng),天亮時收網(wǎng)。誰知道那網(wǎng)里除了魚還有些什么。或許捕魚只是個幌子吧。
這疑竇讓心里涌進一團團云翳,沒有辦法消除,就只有拉長相機鏡頭,在河面搜索,希望能看見斑嘴鴨的一家。
我沒有看見斑嘴鴨,倒是看到另一種涉禽—黑水雞。
對黑水雞我并不陌生,以前住在太平湖邊就看到過它們,池塘里貼著水面追逐,翻身撲騰,很激烈的樣子,不知道是打斗還是在熱戀。春天在秧田里也看到過,從碧青的秧田里鉆出,田埂上叫兩聲,東張西望,很快又鉆進秧田。黑水雞周身羽毛青黑,只在兩肋露出一線白,醒目的是額甲和嘴喙,鮮紅欲滴,喙尖又是明黃色,像戴著一種特制的口罩。黑水雞的腳很長,一看就知道它善于在沼地行走。當它進入水中浮游時,長腳就不見了,尾部上翹,頸部呈s型,完全是游禽的模樣。
黑水雞的體型比斑嘴鴨小一半,多數(shù)時候隱身在草汀里,如果不是拿相機當望遠鏡在河面搜索,很難看見它們。
是在一道河壩上游看見黑水雞的,那里水域?qū)掗煟髌骄?,幾叢蒲葦草如綠色小洲錯落河間。兩只黑水雞—應該是一對夫婦,正在營巢,游向一叢蒲葦,用尖長的嘴喙將葦葉扯斷,銜著,再游回屬于自己的營地—相距不遠的另一叢蒲葦。
黑水雞銜來的葦葉已經(jīng)枯黃,這樣不用費多大力氣就能扯斷。水面漂來的浮草當然也不能錯過,趕緊銜起,送回營地。整個早晨,兩口子就這么來回穿梭地運送著草葉,將蒲葦叢中間的巢高高壘起,河水淹不上來,它們就可以安然地在巢里生蛋孵蛋了。
將鏡頭對準那些蒲葦叢,仔細看,發(fā)現(xiàn)每一叢蒲葦中間都有壘起的草巢,吊腳樓一樣。這個發(fā)現(xiàn)讓我心里一陣歡喜,仿佛無意間窺見了了不起的秘密。
蒲葦叢間三三兩兩游著十幾只雛鳥,其中一只見我把相機鏡頭對準它,咚的一下,潛入水下,水面隨之蕩開漣漪。雛鳥的警覺會相互傳遞,另幾只也跟著紛紛潛入水下,很快又從另一邊浮出來,見我還在,又潛下去,又浮出,像一群調(diào)皮的孩子玩躲貓貓的游戲。
這些雛鳥就是黑水雞的孩子。黑水雞是天生的潛水員,出殼后就能下水潛泳,這也是它們自我保護的本能,用來躲避從天空俯沖下來的猛禽利爪。
對黑水雞秘密生活的發(fā)現(xiàn),使我那被云翳籠罩的心又明亮起來。
早晨的時間過得很快,河面已有日光的倒影,該去上班了。收起相機準備離開時,空中傳來熟悉的鳴叫,抬頭看,一群大雁正在河流上空盤旋。站定,等它們落下,相繼落入河中,才明白過來—它們正是我尋找數(shù)日的斑嘴鴨。
斑嘴鴨的數(shù)量沒有像我擔心的那樣變少,而是更多了(有二十多只)。不知道之前看見的那一家子是否在其中。我愿意相信它們就在這支壯大起來的隊伍里,等待著更多的伙伴從四面飛來,集結(jié),等待著秋天最后一聲號角吹響,沿著祖先遷徙的路線,向著更溫暖的地方啟程。
端起相機,對著河里的斑嘴鴨按下快門。在離斑嘴鴨不遠的地方,捕魚人穿著連身防水裝,提著濕漉漉的漁網(wǎng),正從河里走上岸。不知道他是否有收獲—應該是有的,就算沒有收獲到魚,也收獲了快樂,或許他每日最快樂的時光,就是這一早一晚下河放網(wǎng)的時光吧。
居住的地方有一條河流是多么奢侈的事,如果這條河寬闊又清澈,那么一生守著這條河也不會覺得單調(diào)匱乏。河流會帶來整個世界的訊息,季風流動,云起云散,還有“飛鳥相與還”的晨昏,每一天的遇見都不可預期,每一個平凡的瞬間都隱藏著奇跡,如同生命本身,不能復制,不可重來。
澄川橋下的小翠
九月末尾,桂花開了第二輪,蟹黃色的丹桂,將樹枝裹得蓬松又豐腴。
天氣持續(xù)晴朗,溫度比之前又升高了一些。日頭爬上林梢后,淡白晨霧很快散去。河面金波蕩漾,空中也有金粉浮動,每一個金粉的顆粒都攜著蜜囊,在陽光里彌散發(fā)酵后的迷人氣息。
走到澄川橋上時,又看見小翠,面向河心,頭微昂著,靜立在河塝的石頭上。
小翠就是翠鳥,身型很小,長時間站著,一動不動,像在側(cè)耳傾聽著什么。而當它飛起來,就變成從弓弦上射出的箭,直入對岸;要么變成石頭,“咚”地砸進水中,不等你回神,又迅速回到岸上,嘴里銜著捕獲的獵物—一條寸長的魚。
不知道這是第幾次在澄川橋見到小翠,應該不下十次了,以至于走到橋頭就想起小翠,用目光尋找它,仿佛它的使命就是守在這里,是這座橋的護法神。
澄川橋初建于清康熙年間,經(jīng)歷過多次洪災損毀。最嚴重的洪災是二十八年前(一九九一年),整座橋沖塌,重修后就有了現(xiàn)在的石橋。
澄川橋是一座很有生活氣息的橋,清晨走到這里,能聽到兩邊河埠一片“梆梆”聲,節(jié)奏感十足。本地人洗衣物是要用榔槌捶打的,橋洞有天然的擴音效果,榔槌捶打的聲音被放大數(shù)倍,且有裊裊不絕的回音。
這聲音迅速把人送到淳樸的鄉(xiāng)村風情里。走上橋后,就看見圍著橋墩浣洗的村民,大多是女人,也有男人,一個挨著一個,蹲不下就在一邊站著,等。等不及的干脆涉水走到河心,那里有露出河面的石灘,是天然的洗衣埠。
天氣晴朗時,站在澄川橋中間,面向南邊,能清晰地看見黃山北海諸峰,如一面青玉屏風,端然立于浦溪河上游。
西邊橋頭原先有棵大梧桐樹,上百年了。樹下總有幾個老人坐著,夏天乘涼,冬天抱著烘籃曬太陽。后來梧桐樹慢慢地枯萎,也不知道是什么緣故??菸臉渥詈笙Я恕4謇锢先诉€是在橋頭坐著,仿佛那梧桐樹還在,只是看不見而已。
當然,這橋頭坐著的老人已不是先前在樹下坐著的老人了。
澄川橋的長度不過七十多米,有意思的是,從橋這頭走到橋那頭,就是從一個村走到另一個村,橋東村子叫十字畈,橋西村子叫張家埂。
兩個村子挨得這么近,近得幾乎沒有距離,燈火相窺,雞犬相聞,該碰撞出多少故事來—白天的,夜晚的,很久很久以前的,此時正在發(fā)生的。有的故事可以大聲說,有的只能壓低聲音附在耳邊說,不能讓旁人聽見。
要想聽這些故事也很容易,只需在橋頭的老人們中間坐著,或者拎著洗衣桶和榔槌,在洗衣埠蹲下來。
小翠日復一日在橋邊,河西河東來回飛,若能聽懂人語,那么兩個村莊從古至今的故事就都裝在它心里了。
不過小翠看起來對這些故事沒什么興趣,對河埠來來往往的人也不在意。小翠的腦袋總是微昂著,像在出神,又很專注,它傾聽的分明是河流內(nèi)部的聲音。
來河里浣洗衣物的人也沒在意這只翠鳥,沒有人把目光投向它。人只能看見自己關注的東西。在我拍攝鳥類之前,在河邊走來走去,就從來沒見到過翠鳥,不知道這條河里棲息著那么多可愛的精靈。
當我開始關注這條河的自然生態(tài),用相機和文字記錄鳥類的行蹤之后,眼睛里看見的就全都是鳥了。即使到了夜晚,合上眼睛,白日所見的鳥仍在眼前拍著翅膀。
小翠的感覺是很靈敏的,即使背對,也感覺到了自己正在被一個長長的、黝黑的怪物窺視—那正是我打開的鏡頭。沒等我對準焦距,它就嗖地飛離河塝,不見了。
小翠并沒有飛遠,在我走到橋西時,它已經(jīng)落在河心的一支葦草尖上。沾著金粉的陽光照著葦草,也照著小翠。素常冷峻的小翠突然頑皮起來,在陽光里撲扇翅膀,舞出一團翡翠色的漂亮光焰。
趕緊打開相機,對準小翠按下快門。
幾秒鐘后,小翠又不見了。河中間的葦草空在那里,輕輕搖擺。好在我的相機已記錄下剛才的一幕,使它定格,而不至于成為虛無的幻象。
每一個美妙的瞬間都不能重現(xiàn),但你又總是能夠遇到另一些不可預期的瞬間。這就是攝影有意思的地方,也是生活有意思的地方吧。
相關熱詞搜索:;河邊玩篇四
早在以前,我就聽說過這濰坊的綠化是不一般呀。原先偶爾回趟老家路過這里,我也有同樣的感覺,那里有一排排茂密的大樹,大片的草地和一簇簇的小花,這不但遮掩了汽車的嘈雜,也凈化了渾濁的空氣,果真是名不虛傳呀!
如今在濰坊定居了,偶爾有空出來散散步,驚奇的發(fā)現(xiàn)了濰坊竟然還有一條河,(也怪我知識短淺呀)!
據(jù)了解,這條河是濰坊的母親河,名為白浪河。河水雖然談不上是清澈見底,但在當今這個以工業(yè)化發(fā)展為主的社會上,像這樣一沒異味二沒異色三沒垃圾的河水也可以說是好水了。在河的兩岸有大片大片的綠化帶,遠遠望去,和白浪河一并伸向遠方。步入其中,身邊的花草樹木沒有規(guī)律的編排在一起,看起來不但不顯得雜亂無章,還有一種獨具特色的感覺。相反,回憶起臨沂的沂河,同樣是一條河,兩岸只有成排的法國梧桐和大片大片空曠的草地,顯得是那樣的拘束單調(diào)和枯燥無味。
身處河邊公園,和市中心的大賣場相比較簡直是另一個世界,外面什么模樣完全被花花草草給擋得嚴嚴實實的,有的只是小橋流水和蒼天大樹,就如同“世外桃源”一般。
把這兩條河這樣一比,差距是那樣明顯的,就好像白浪河是一個穿著白裙翩翩起舞的活潑少女,而沂河則像是四十年穿著旗袍的老太。想到這里,我不禁想到臨沂政府眼光的短淺,與其建那么多的摩天大廈用來炫耀,還不如建一些美麗的公園來凈化一下市民的生活。
希望過一段時間我再回到臨沂時將會是另一番模樣;也更愿白浪河能“永葆青春”。
河邊玩篇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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哈哈,老師帶領我們作文班的同學來到鹽河邊觀察秋天啦!
遠遠望去,只見河面上波光粼粼,仿佛夜空中的星星一閃一閃的,刺得我們睜不開眼。
我們沿著河岸前行,只見路邊有很多小花,花瓣雪白雪白的,花蕊金燦燦的,就像一個“小太陽”。一陣微風吹過,小花隨風起舞,漂亮極了。河岸邊還有一大片蘆葦蕩,蘆葦隨風搖曳,像是在歡迎我們的到來!
再往前走,我們來到一顆大樹下,樹上只剩下一些枯黃的小花,老師告訴我們那是欒樹,它正常開花的時候是粉色的,非常漂亮!欒樹旁邊還有一顆楓樹,楓葉火紅火紅的,我忍不住摘下一片,仔細觀察,只見楓葉由八片尖角組成,其中有一片非常小,好像剛滿月的嬰兒。
不遠處,我們又發(fā)現(xiàn)了一顆毛桃樹,老師說這種桃子不好吃,人們一般不喜歡采摘,但很多鳥類喜歡它們,經(jīng)常成群地飛過來啄了充饑。
走著走著
,有一群蝴蝶翩翩起舞地向我們飛來,它們飛得那么自由,那么快樂!其中有一只蝴蝶飛到草叢中,我忍不住想抓住它,結(jié)果一低頭,竟然看見腳下有兩只蹦蹦跳跳的螞蚱,仔細一看,是一只大螞蚱馱著一只小螞蚱,我想應該是一對母子吧!螞蚱對我更有吸引力,于是我屏住呼吸,然后輕輕地彎下腰,用右手迅速將它們按住。??!我成功捉到了兩只螞蚱,好開心啊!這時,好幾個同學圍了上來,他們爭先恐后的要來搶我的螞蚱。結(jié)果,那只大螞蚱被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同學搶走了,他非常狠心,搶到手之后,竟然把這只螞蚱給踩死了。我非常生氣,這畢竟是一條生命啊!小螞蚱失去了媽媽,它該多傷心?。?/p>再往北走,我又捉到了兩只螞蚱,老師說還是把它們放回大自然吧!我覺得老師的話很有道理,放生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。于是,我就把這兩只可愛的螞蚱放回了大自然。
我愛這河邊的秋天!
河邊玩篇六
深秋的黃昏,河面泛起層層漣漪,金光閃閃。我獨自一人漫步在河邊,路邊彌漫著沁人心脾的泥土清香。我望著河面,盡情享受著大自然的和諧與美麗。
清涼的秋意驅(qū)走了酷暑中的煩躁,將人們帶入了一個金色的世界。我的心情如這午后的陽光一樣,在秀美的大自然中自由的揮灑,又像那天的浮云,輕快的翱翔。
一陣秋風吹過,路邊的樹葉沙沙作響。無意間,一片枯葉在這秋色晚霞中飄然落下,我不覺地側(cè)過身,看著路邊的樹林間,那兒已堆滿落葉。在秋風的吹拂下,樹上只有幾片枯黃的葉子,堅強的樹木已衰老,露出了光禿禿的枝干,皮顯得更加干裂。在這美麗的景色中,竟有如此蕭索的一面,不禁引起了我的沉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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