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的記憶力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而衰退,寫作可以彌補(bǔ)記憶的不足,將曾經(jīng)的人生經(jīng)歷和感悟記錄下來,也便于保存一份美好的回憶。范文書寫有哪些要求呢?我們怎樣才能寫好一篇范文呢?下面我給大家整理了一些優(yōu)秀范文,希望能夠幫助到大家,我們一起來看一看吧。
日出開花篇一
;“我家的竹子開花了?!?/p>
這天下午,卡基阿公接到瑪蘭阿婆這樣一個口信??谛攀欠艑W(xué)的伢崽帶回來的,寨子沒有學(xué)堂,伢崽們?nèi)ゼ?zhèn)上學(xué),一天要從瑪蘭阿婆的坎下過兩次,也要從卡基阿公的木樓下過兩次。三年前,他是不用別人帶口信的,那時他身子骨還硬朗,走十里八里的也不覺得累,隔一場總要去趕一場,在瑪蘭阿婆家歇個腳,喝杯茶,有話當(dāng)面說,哪用帶口信?前年他上山撈柴摔了一跤,休養(yǎng)了小半年,雖然恢復(fù)了,但身子骨再也不比從前,兩條腿使不上力,走一兩里路就胸口脹悶,喘不過氣來??ɑ⒐?,這不是摔的,那一跤只是一道坎,把他的晚年劃了一道界線。往往是這樣,一個精神不錯、腿腳也還靈便的老人,一場小病之后,生命就以加速度向終點(diǎn)跌落,八十多歲的老樹蔸了,能不懂這個?趕不動場,有什么話就只有托伢崽們帶口信了。每天清晨,他都會早早坐在家門口的坪壩上,喊住上學(xué)的伢崽:“伢崽們,上學(xué)吶。”伢崽們都習(xí)慣了,問道:“阿公,要帶什么話給瑪蘭阿婆?”“就說,桐子開花了”,或者是:“告訴她,我們寨子的稻子抽穗了?!必筢虃冮_始時還覺得奇怪:“阿公,這也值得作古正經(jīng)地帶個口信?”他笑著說:“值得呢,哪么不值得?一定要帶到啊?!焙⒆觽兙桶芽谛艓チ耍┳娱_花了,稻子抽穗了,嫩包谷可以打粑粑了,楓香樹杈上的喜雀窩里育仔了,等等,都原原本本不走樣地從瑪蘭阿婆的坎下喊給她聽。孩子們放學(xué)回來,也一定要在卡基阿公屋坎下站下來,扯著嗓門對他喊:“卡基阿公,瑪蘭阿婆給你帶口信了?!薄笆裁纯谛牛俊薄鞍⑵耪f,她好著呢,要你多吃碗飯?!彼蜆泛呛堑鼗卮穑骸昂?,曉得了?!比缓筇统鎏莵恚o孩子們發(fā)。
天天這樣。
這樣的口信,來來往往帶了三年,卻在半個月前中斷了。伢崽們說,瑪蘭阿婆不在院壩里,門也關(guān)著,口信帶不到。一天,兩天,三天,好些天都這樣??ɑ⒐陀行?dān)心,心里空落落地懸著,心想瑪蘭不會是走親戚去了吧,要么是生病了?或者……就不敢再往下想了。有心去場上走一趟看看,老天卻一連下了十幾天雨,泥巴路滑溜得連四條腿的狗都站不住,只好打消念頭,心想明天也許就會有口信來吧。
果然,天一放晴,口信就來了。那個時候,紅日頭正一點(diǎn)一點(diǎn)接近西山上的埡口,屋邊那株巨大的古楓樹仿佛被夕陽點(diǎn)燃了一樣。老人掐著時辰,看到從埡口鋪過來的那匹彩緞一樣的光束晃蕩起來,伢崽們一個接著一個從光里跳著出來,像是從日頭里跳出來一樣,蹦跳著,笑鬧著,沿著彎彎曲曲的田坎向寨子這邊走來,一會兒就走到屋坎下了。他們在坎下停了下來,像一群小鵝似的仰起小腦袋,爭著向他報告:“卡基阿公,瑪蘭阿婆家的門開了?!薄艾斕m阿婆今天坐在院壩里了?!薄艾斕m阿婆瘦了?!彼麊枺骸鞍⑵庞惺裁丛拵Ыo我嗎?”孩子們搖頭:“沒有呢,阿公。阿婆沒說有口信要帶給您?!焙⒆觽冏哌h(yuǎn)了,卡基阿公呆呆地站著,目送著他們一跳一跳地走進(jìn)寨子,不見了。
瑪蘭阿婆家的門開了,她又坐在院壩里了,這讓他放下心來,可是怎么會沒有口信帶呢?卡基阿公想,也許是伢崽們忘了,就說沒有口信,那么多天沒帶口信了,該積攢了多少話啦,哪會沒口信?!
他愣住了,身子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,眼光直直地看著孩子,沒像往常一樣說:“好,好?!币餐藦暮砂锾吞墙o伢崽吃,甚至于,孩子失望地走了也沒察覺。他呆呆地站著,太陽訇的掉下山去,在山里激起巨大的回響。山寨抖了一下,變得幽暗空蒙起來,幾只鳥無聲地從空中劃過,翅膀卷來晚風(fēng),颯颯地拂過院壩。老人一連打了好幾個寒戰(zhàn),初冬的黃昏,天氣越晴朗,氣溫就越顯得冷冽,那種冷冽從心底里傳出來,一直升到頭頂,浸漫到每一個細(xì)胞,不可抵御。
卡基阿公慢慢地從院壩走回屋里,屋里光線很暗,他摸到電燈開頭的線頭,拉亮電燈,昏暗的屋里明亮起來,燈光搖曳著,像狗一樣親熱地在木屋里四處亂舐。老人打開柜子,翻了一會兒,翻出一包什么貼身收好,又拿一件棉衣披上,剛轉(zhuǎn)過身,門口一黑,進(jìn)來了一個人。
“阿伯,吃夜飯了?!?/p>
是阿肯,手里提著飯籮,來給他送夜飯的。阿肯是他的鄰居,早就出五服的侄子。前些年,兒子納光和媳婦把小孫兒帶去廣東后,家里就只剩下卡基阿公一個孤老頭子了。阿肯說:“阿伯,你一個人在家,不要開火了,到我家吃吧。”他開始還推辭,雖然往上數(shù)八代還是一家,但畢竟早出五服了,怎么好麻煩別人!阿肯媳婦的說得更貼心,她說:“阿舅,你一個人煮飯多不方便,米著多了就剩飯,米著少就光剩鍋巴了。我們家人多,多放一把米,添一副碗筷,不麻煩的?!卑⒖霞叶际钦\實(shí)人,話說得真心實(shí)意,巴心貼肺。他一個孤老頭在家,吃飯確實(shí)也不方便,以前孫子沒跟納光去廣東時,他們爺孫倆也自己煮飯,煮一頓吃三餐,冷飯嚼在嘴里,砂子一樣硬,日子過得撲爬連天,沒個順當(dāng)?,F(xiàn)在孫子走了,就更不想煮飯了。于是他就答應(yīng)讓阿肯,讓他們家代自己一起煮飯,卻不肯去阿肯家吃。老了,身子不利索,手臉污漆抹黑的不說,還臭老臊,怎么好去人家干干凈凈的餐桌邊坐著!他不肯去,阿肯就給他送家里來,阿肯在家阿肯送,阿肯不在家,他屋里人送,要是兩口子都不在家,孩子們來送。阿肯全家都很貼心,把他當(dāng)自己的老人待,知道他牙口不好,飯是挑軟的裝,菜是挑好的送,這一送,就送了好多年!
阿肯愣了一下:“為哪樣?”
“竹子開花了?!?/p>
阿肯不明白,一臉疑惑地看著他:“竹子開花了?”
“我要到外面走幾天?!崩先瞬唤忉專^續(xù)說。
阿肯問:“你要去哪里,做哪樣?”
卡基阿公像孩子一樣回答說:“我不告訴你。”
老人走得很慢。昨天,太陽把泥濘的路曬干了,早上卻起了霜,白茫茫的,像在地上撒了一把鹽,踩上去還有點(diǎn)滑。風(fēng)很冷,刀一樣割臉。老人慢慢走著,借著拐杖,每一步都力求穩(wěn)妥。路遠(yuǎn)著呢,五里,還是八里?忘了,路程對一個老人是沒有意義的,年輕時很近很近,老了就變得很遠(yuǎn)很遠(yuǎn)了??墒遣还茉僭趺催h(yuǎn)他也得去啊,幾年前就和瑪蘭約定好了。這是他們之間的秘密,誰也不告訴,連兒子都不知道。
想到秘密,老人抿著嘴笑了,開始的時候,笑意只是在心里,再接著到皺紋上,再后來就笑出聲來。天這么早,笑出聲來也沒人聽到,所以他呵呵地笑了。
他和瑪蘭的秘密不少,當(dāng)然,那是年輕時,十八十九啷當(dāng)歲的時候。那時,他們對彼此的山盟海誓都堅(jiān)信不疑,她堅(jiān)信他會娶她,他堅(jiān)信她會嫁給自己,堅(jiān)信他們會一起生兒育女,一起終老。
她沒嫁給他,而是嫁到了鄉(xiāng)場上,成了場上人。那是她爹的意思。當(dāng)一個場上人好著呢,富足,安逸,高貴,比鄉(xiāng)下人高出一個頭也不止。鄉(xiāng)場上的人不要跟在牛屁股后面耙田犁地,日頭不曬雨不淋,一件衣服穿個把禮拜都不上灰。鄉(xiāng)場上人找錢容易,門板拆下來架在家門口就能收攤子錢。場上人吃的全在一個糧本本上,一毛三分八就能買一斤大米,幾分錢就可以買一把面……他沒有阻攔,沒有糾纏她,瑪蘭要去的是好口岸,要過的是好日子,他怎么會阻攔她呢,他不是希望她過一輩子的好日子嗎?他甚至還幫著她阿爸勸她,說:“去吧,為什么不去。去場上,過好日子。留在寨子里跟我一輩子受窮,劃不來。”她哭了,哭得聲嘶力竭,涕淚滂沱??墒?,她的哭聲里有不舍,更多的卻是一種驚喜,一種憧憬呢,這點(diǎn)他能聽不出來?鄉(xiāng)場上的那個男人在供銷社做事,人長得周周正正,穿著整整齊齊,左胸上口袋里插著兩支鋼筆,哪一樣都比他卡基強(qiáng),強(qiáng)一百倍,不,強(qiáng)一千倍不止。他為瑪蘭高興,可是她不該把那份驚喜哭出來,不該把那份憧憬哭出來,她把這些都哭出來了,他就有些生氣,覺得她假模假樣。也許那么強(qiáng)烈的驚喜和憧憬是不可掩飾的,即便是哭泣,也會不經(jīng)意流露出來吧。
不知不覺中,卡基阿公覺得身上有些發(fā)熱,抬起頭來,太陽已經(jīng)升起老高了。太陽什么時候升起來的?不知道,仿佛一下子就升起來了,一下子就升到頭頂上了。霜化了,路便有些泥濘,他走得更艱難了,每一步都趄趔著,隨時都可能滑倒。好在鄉(xiāng)場不遠(yuǎn)了,抬起頭就能看到場頭的那幾株郁郁蔥蔥的古松,樹下就是瑪蘭的家。這是一段上坡路,卡基阿公想休息一下,但地上都濕漉漉的,沒個坐處,他走向后坎,那里有幾個大大的石包,他蹣跚著走過去,在上面坐下來,喘口氣兒。氣喘過來了,老人看著周圍的一切,舊事又涌上心頭。
從那以后,他們不再形同陌路,他和那個男人也成了朋友。再后來,他自己也成了家,有了兒子納光。兩家人就像親戚那樣走動起來,每一場趕去,他總要在瑪蘭的家里歇個腳,喝一杯茶,有時還和瑪蘭的男人臉對臉喝一餐酒。喝酒的時候,他對那個男人心懷感激,因?yàn)樗拇蠖?,更因?yàn)樗尙斕m過得幸福。
就那樣過了四十多年,那個男人死了,男人六十多歲時得了治不好的病,拖了兩年還是沒能熬過去。男人死后,瑪蘭的兒子下了崗,攜家?guī)Э谌ツ戏酱蚬?,她一下子就變得孑然一身,無依無靠了。從那以后,他趕場趕得更勤了,原來是三場趕一場,現(xiàn)在變成兩場趕一場。每一次趕場去,他都要提前一天準(zhǔn)備,把家里種的菜給她帶去,也把果樹上成熟了的桃呀李呀摘了給她帶去,還把家里養(yǎng)的雞呀鴨呀給她帶去。他那老婆子好著呢,知道他和瑪蘭年輕時候的事,沒反對,沒吃醋,知道他們不會真有事。她經(jīng)常說,我家卡基老頭人正著呢,從來沒學(xué)壞過。再說,老了老了,奔七十的人了,還能干什么?!到后來,每當(dāng)他要去趕場的日子,老婆子早早就到菜園里摘了菜蔬,洗得干干凈凈,疊得整整齊齊給他帶去。
再后來,他的老婆子也走了。他們那一批人啊,說一句老,就都老了,就像漫山遍野那一樹一樹熟透了的果子,風(fēng)一吹,不知道哪顆會先掉下去。老婆子過世那個晚上,知道自己不行了,把兒子媳婦都趕了出去,拉著他的手說:“我先走了,你要是有想法,就把瑪蘭接回來,一起過?!彼麤]答應(yīng),說:“你別多想,去地下好好睡著等我,我還來和你睡一個坑?!崩掀抛又挥谐鰵鉀]有進(jìn)氣了,還有心事和他開玩笑,說:“我還不知道你?!崩掀抛舆€真不知道他呢,他不是那些輕狂人,在人世間正正派派過了一輩子,每一步都穩(wěn)穩(wěn)地走,都三思而行,怎么可能臨到七老八十,還再打個蹩腳,惹人笑話不說,兒子媳婦孫子在人前,臉往哪兒擱?!
老婆子死了,兒子媳婦和孫子去了廣東,熱熱鬧鬧活了一輩子,突然就孤單起來。就像請了一堂客,突然一個早上,客人都散了,就留下一棟寬闊無邊孤寂的木屋和一個落寞的主人。有時,夜深的時候,他也會難過,感覺黑夜像一個鉛桶,黑壓壓地擠壓著他,又覺得黑夜太過廣闊,廣闊到無邊無際,舉目四望,只有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存在。許多時候,想找人說話,說什么都行,說什么都好,但沒有人和他說。嘴緊緊地抿著,抿出了苦水,吞下去苦得反胃。
后來,他釋然了,孤獨(dú)地捱著日子的老人,不只是他一個呢。他們這一輩人,大部分都這樣過著。這是某一天他突然發(fā)現(xiàn)的事實(shí),一村一村,一寨一寨,年輕人都遠(yuǎn)走高飛了,只留下步履艱難的老人,在核桃樹下,在稻草垛邊,在屋坎上,在風(fēng)雨橋上,或者閉著渾濁的眼睛打瞌睡;
或者拄著拐杖,長久地看著通向寨子的路口……他不再抱怨,仿佛這樣過的老人多了,便成了一種必然。
他還每隔一場去趕一場,每一場,瑪蘭似乎都更老了一點(diǎn),而從她的眼睛里,他發(fā)現(xiàn)自己也老了一些。
終于有一天,他覺得自己以后再也趕不動場了。
二佬匆匆忙忙地走了。
染匠終于還是死了。他看向瑪蘭,瑪蘭也看著他,目光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東西。染匠比他大兩歲歲,以前在場頭歪脖子柳樹下開了個染房,兩手染得靛青,每天站在高高石碾上,一只腳踩著一邊石碾子來回碾布。那個時候,瑪蘭臭美著呢,喜歡繡五顏六色的花,喜歡繡成雙成對的鴛鴦,喜歡穿描花畫朵的百褶裙,喜歡佩戴丁當(dāng)作響的銀飾。他經(jīng)常和她一起去染布,蠟染,靛染,都有。記得第一次他陪瑪蘭去染布,年輕的染匠多看了瑪蘭一眼,氣得他和染匠打了一架,兩個人都鼻青臉腫。后來,市面上洋布多了,染房倒閉,染匠改了行,在市場上左手買右手賣,賺幾塊錢的差價,日子過得很艱難。染匠養(yǎng)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,前些年一窩蜂全拖家?guī)Э谕獬龃蚬ち?,只留下他孤零零一個人守家。染匠那年就差點(diǎn)病死的,躺在床上,有出氣沒進(jìn)氣,躺了好幾天,連喝口水都得靠鄰居。鄰居給染匠的孩子們打電話,說你們快回來吧,你們家老頭不行了。孩子們都孝順,三家十幾口全急乎乎趕回來,順帶還買了白布,爆竹,聯(lián)系了做道場繞棺的道士,只等著人一咽氣就披麻戴孝辦喪事。可是守了半個月,染匠那一口氣始終吊著落不下去。老大實(shí)在忍不住了,說:“嗲,你要死就快死,落了這口氣吧,我們只請了七天的假辦喪事。你再不死,我們可怎么辦?!”染匠一口老血噴出,倒活過來了,又掙了幾年,這下終于是死了。
好像是染匠的事,讓他收起拐杖,重新坐了下來。該說出來了,那個多少年來一直縈繞在他們心頭,彼此心照不宣的事兒,是時候開口說了,再不說,也許以后就沒有機(jī)會說了。
他先開口的:
“老了,也許哪天就不能來趕場了。”
“是啊?!彼f。
“以后就帶口信吧,不要斷了口信。”
“帶口信也是一樣的?!?/p>
一個小時后,卡基阿公來到瑪蘭家院壩上?,斕m阿婆沒坐在院壩里,門關(guān)著??ɑ⒐崎_門,突然從陽光下走進(jìn)光線陰暗的屋里,眼睛一下子適應(yīng)不了。
“你來了?”一個微弱的聲音。
他睜大眼睛,好一會眼睛適應(yīng)過來了,昏暗的光線下,他看到她在地樓上,準(zhǔn)確地說,是地樓火坑的上首邊,平常用來招待客人的地方。
“你看,我成了這個樣子?!?/p>
他不知道要說些什么,走過去坐下。
“你不該睡這兒?!彼f,“還不到時候?!?/p>
她當(dāng)然聽得懂,他怪她不應(yīng)該躺在上首,地方上的習(xí)俗,人只有快落氣的時候才會安排躺在那里,以便在火堆邊死去。她躺在那里,讓他難過。
“到時候了,我自己知道。”她說。卡基阿公不再說什么,他還能說什么呢,她沒錯,一個老人,當(dāng)老到一定的時候,都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會去,那是一種直覺。瑪蘭柚皮一樣的臉泛著鐵青色,眼珠發(fā)黃,他把手伸進(jìn)被子里,捏了捏她的腳,感覺像戳在一個沒吹脹的氣球上,她的腳浮腫得厲害。男怕腫頭,女怕腫腳,卡基阿公便默然了。
“想吃點(diǎn)什么?我給你弄。”
瑪蘭搖了搖頭:“我吃不下。”
“多少吃點(diǎn)東西?!彼麍?jiān)持。
瑪蘭還是搖頭。
“給我燒點(diǎn)火?!?/p>
卡基阿公去偏廈抱了些干柴,折斷后塞進(jìn)火坑里,拿出打火機(jī)點(diǎn)燃?;稹班亍钡囊宦暼剂似饋恚堇锉阌辛松鷼?。
“你能來,我很感謝。”
卡基笑了笑,不答話。不知為什么,他們的對話有些艱澀,似乎沒話可說,又似乎,要說的話太多,一時不知道從哪兒說起。以前可不是這樣,以前每次他來趕場,在瑪蘭家歇,他們都有說不完的話,孩子啊,農(nóng)活啊,家鄉(xiāng)呀,小貓小狗啊,家長里短,都能讓他們說個沒完??涩F(xiàn)在,他們卻都沉默著,她更多的時候閉著眼睛休息,火炕里,火一時燃起來,一時又黯淡下去,把一切都照得恍恍惚惚。
“把孩子們叫回來,要嗎?”好一會兒,卡基阿公問。
她搖了搖頭。
不知不覺,太陽漸漸沉下去了,夜從門縫里涌了進(jìn)來,像漲水一樣漫漫灌滿了整個屋子,屋里驟然冷冽起來??ɑ⒐_了燈,又在火坑邊坐下,給火坑里添了幾根柴,火大了一點(diǎn),溫度似乎也提高了一些。他坐著,默默地看著她,心想這就是那個愛臭美的瑪蘭啦,就是那個喜歡穿紅著綠的瑪蘭啦,她怎么變成現(xiàn)在這個樣子了呢?她閉著眼睛,呼吸平靜,似乎是睡著了。他動了動,準(zhǔn)備去廚房,好歹給她弄點(diǎn)吃的,椅子咯咯地響了一下,她睜開眼睛。
“我去給你弄點(diǎn)吃的。”他說。
她搖頭:“不用?!?/p>
他還站著。
“那么,給我燒點(diǎn)水吧。多燒點(diǎn),我……想洗洗。”
他跌跌撞撞地去了廚房,在灶門邊差一點(diǎn)絆倒。灶房里柴火有現(xiàn)成的,水龍頭就安裝在灶上,他燒了整整兩鍋?zhàn)铀?,在床底下找到木浴盆,把浴盆搬到火坑邊,再用臉盆一盆一盆地從灶房里裝水,倒?jié)M了浴盆?;璋档哪疚堇铮蝿又纳碛?,有如鬼魅,有時會把他自己嚇一跳。
給她洗澡的時候,他覺得她輕得像一個風(fēng)箏架子。她皮膚松弛,下肢卻腫脹得透亮,皮膚被撐得有些透明,像一只生病的蠶。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身子,很意外,沒有難堪,沒有羞澀,只有憐惜。他半抱著她,讓她靠在懷里,一寸一寸地搓,寸一寸地洗,還擦上香皂。她虛弱極了,聽?wèi){他忙碌著,只是偶爾嘆一口氣,讓他知道她還活著。
“東西帶來了嗎?”最后,她問。
他說不出話來,只是微微點(diǎn)了一下頭,用濕淋淋的手在眼睛外面抹了一下,抹得一臉濕漉漉的。
“難為你?!彼詈笳f,微微欠了一下身子。
他用毛巾給她擦干凈身子,又順著她的目光找到衣服,衣服是黑色的,嶄新的,整整齊齊地疊著放在她腦袋右邊。
他細(xì)心地給她穿戴整齊,把她的頭輕輕安放在枕上。
“好了?!彼癯鲆豢跉饽菢诱f,難以覺察地對他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。
卡基又去了廚房,這次走得更踉蹌了些。他在鍋?zhàn)永镆ㄉ弦煌胨瑥膽牙锾统鲆粋€布包來,打開,布包里又有兩個一樣大的布包。他打開其中一個,露出黑色的粉末,因?yàn)榉诺锰茫勰┯行┌l(fā)霉了。他愣怔了一會兒,似乎在思考著什么,然后怕自己后悔似的用力把粉末倒進(jìn)碗里,用筷子拌攪起來,水很快變成了黑色。
他用盡全身的力氣端著那碗黑水,回到地樓板上,把碗放在她頭邊的椅子上。
“好了。”他聲音干澀。
瑪蘭阿婆睜開眼來,和他對視了好久。
“你還有什么想說的?”他問。
他站起來,恍恍惚惚地向門外走去。拉開門,冷風(fēng)竄進(jìn)來,劈手打了他一記耳光。一輪冷月掛在湛藍(lán)的天上,和最后一抹晚霜相互映照,使得一切更像一場夢。他在水井邊坐了下來,一直坐到月亮偏西。
終于,他激靈了一下,感受到了寒意。他站起來,歪歪斜斜地向瑪蘭家走去,門還是那樣開著,燈也還是那樣亮著,火坑里的余燼有氣無力地冒著煙。他一眼看向那把椅子,椅上的碗已經(jīng)空了。
他幾乎是撲了過去,揭開被子?;椟S的燈光下,瑪蘭眼睛和嘴巴都微微地張著,似乎在微笑。順著她的眼睛,他看向后面的木板壁,上面寫著一串?dāng)?shù)字,是一個手機(jī)號碼。他在心里把那串?dāng)?shù)字默念了好幾遍,相信不會忘了,才伸出右手蓋在她眼睛上。他的掌心感覺到她稀疏的睫毛似還在微微顫動,感覺到她的眼皮的一點(diǎn)溫?zé)嵴谕巳ァ?/p>
她不痛,他想,一切都非常好。她那樣平靜,仿佛睡著了一樣,蓋在她身上的被子一絲不亂,這讓他得到一些安慰。好一會兒,他移開手,她的眼睛平靜地合上了,只有嘴還在半張著,似乎在對他說著什么。他拉過她的手,把攥著的拳頭掰開,她的手掌里握著一小塊顏色發(fā)暗的銀錠。他取出銀子,小心地放進(jìn)她微微張開的嘴里,然后拉過被子,一直拉到她的下巴邊。
他拖過凳子,坐在她的頭邊,默默地坐著。心是那樣的平靜,平靜到什么都沒有,什么都不想。她睡得真香啊,這樣的沉睡,讓他都羨慕起來了。
他就那樣坐著,不時給即將熄滅的火坑添上一根木柴。終于,一聲雞鳴高亢地響了起來,引發(fā)更多的回應(yīng)。窗外,小鳥開始啼叫,一開始是一只,一聲遞一聲地鳴叫著,接著是兩只,三只,無數(shù)只,嘰嘰喳喳,熱熱鬧鬧。
他站起來,拉滅電燈,摸索著出了門。
責(zé)任編輯:易清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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;民國年間,哈爾濱老道外的孩子們流行玩彈弓,鈕二孩子是其中的高手。
其他孩子都到江邊去撿小石子當(dāng)弓彈,小石子的形狀不規(guī)則,射出去后會影響準(zhǔn)頭。鈕二孩子琢磨來琢磨去,想出了一個好招兒。他家的鄰居要蓋新房子,常派大馬車出去拉磚,鈕二孩子就搭馬車去了離老道外四五十里地的瓦盆窯,用布兜子兜回來一大兜子燒磚用的黃泥,用水和稀后團(tuán)成小圓球。因?yàn)榕聞e人發(fā)現(xiàn)他的秘密,鈕二孩子又在最外面滾了一層黑土,曬干了,就成了一個又一個的黑弓彈。這種弓彈,形狀渾圓,芯子也沉,打出去有十成的準(zhǔn)頭。
靠著這弓彈,鈕二孩子在哈爾濱老道外的半大小子中出了名。也有幾個半大小子不服氣,挖了一堆黑土,用水和了,也想要捏成黑弓彈,可那哪成啊!東北大地全是黑土地,油黑發(fā)亮,種莊稼還行,可是土質(zhì)發(fā)散,黏性不夠,根本團(tuán)不成團(tuán)。就是勉強(qiáng)捏成了團(tuán),再一曬,又全都裂開了,只好作罷。
那天下午,鈕二孩子從私塾散學(xué)回來,在路上遇到一只趾高氣揚(yáng)的大公雞。這只大公雞,豎著冠子,翹著尾巴,張著兩個翅膀,“咯咯咯咯”對著鈕二孩子大聲叫著,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。
無緣無故的,沖我耍啥威風(fēng)???鈕二孩子挺來氣,就張開膀子轟了兩下。不料大公雞不但沒跑開,還更來勁兒了,探著尖尖的嘴巴,對著鈕二孩子飛快地沖了過來。見過狗咬人,還沒見過雞咬人呢,鈕二孩子嚇了一跳,撒腿就跑。
奔跑時,鈕二孩子的右臂碰到了斜挎的布書包,布書包里有一個硬硬的東西,是啥呢?是彈弓子。鈕二孩子這才冷不丁地反應(yīng)過來,對呀,怕個啥,跑個啥呀?自個兒不是還有彈弓子嘛。
鈕二孩子猛地向旁邊一閃身,閃過了那只大公雞,伸手飛快地從布書包里掏出彈弓子,上好弓彈,對著大公雞就射。大公雞收身不及,依著慣性,還在向前猛沖。這一沖,恰好就把雞屁股對準(zhǔn)了鈕二孩子。
鈕老爺太了解兒子了,他淘是淘了點(diǎn)兒,可絕不會無緣無故地去禍害別人。谷屠夫說:“不信是吧?不信我就找個證據(jù)出來,讓你信了?!闭f完,他就用殺豬刀把那只公雞從當(dāng)間兒剖開了,從肚子里面摳出了一個圓圓的泥彈子,遞到了鈕老爺?shù)拿媲啊?/p>
鈕老爺只好認(rèn)栽,花了大價錢,賠給了谷屠夫。
鈕二孩子也因此出了名。他的大名叫鈕文生,二孩子只是小名,可從那以后,不論大名小名都沒人叫了,大家伙兒一致地管他叫“專打雞屁眼兒的鈕大彈弓子”??龋@么老長的外號,也不嫌叫起來麻煩。
鈕二孩子也反抗過,可反抗也沒有用,就只好認(rèn)了。
一轉(zhuǎn)眼五六年過去了,鈕二孩子到了年齡,該娶媳婦兒了。
鈕老爺相中了一個閨女,是秦老爺?shù)呐畠?,叫秦紫葉。兩家門當(dāng)戶對,鈕老爺和秦老爺是多年好友,鈕二孩子和秦紫葉子也打小就熟悉,算得上是喜上加喜了。
唉,都是外號惹的禍呀!鈕老爺訕訕地回到家,把事情經(jīng)過原原本本地跟鈕二孩子說了。
秦紫葉開門出來,說:“好,我出來了,你說吧?!?/p>
鈕二孩子又說:“不行,不能在這疙瘩兒說,得找個地場說?!?/p>
秦紫葉說:“行,你找地場吧,我跟你去就是了?!?/p>
鈕二孩子領(lǐng)著秦紫葉,來到了郊外,在一片又密又矮的樹林子前停住了。
鈕二孩子慢悠悠地掏出了彈弓子,在彈兜里裝了五顆圓圓的弓彈,舉了起來,說道:“我沒啥事兒,就是想把你找出來,讓你看看我的彈弓子?!逼鋵?shí),鈕二孩子本來想說,我就是想把你找出來,讓你看看我的彈弓子,不光能射雞屁眼兒,還能射別的。可雞屁眼兒這樣的詞兒,在自個兒心儀已久的女孩子面前,他實(shí)在是沒法說出口。
秦紫葉不以為然,說:“那就看吧?!?/p>
鈕二孩子一用力,又一松手,那五顆弓彈就呈扇形,均勻地飛了出去,穿進(jìn)了那片矮樹叢。這之后,鈕二孩子并沒有停下來,緊接著又舉起了彈弓子,射出了第二次、第三次,也都是五顆弓彈,也都是呈扇形,均勻地飛出去,穿進(jìn)了那片矮樹叢里。
射完之后,鈕二孩子氣定神閑地站好,微笑地看著秦紫葉。
剎那間,一樹又一樹的丁香花,全都開放了。
剛才還是光禿禿的枝杈,忽然開滿了丁香花,又矮又密的樹林子,也在轉(zhuǎn)瞬之間變成了紫色的海洋,暗香浮動。秦紫葉的心,一下子就熱了,軟了,好像落進(jìn)了花叢中。
鈕二孩子就這樣,用他的彈弓子,為心愛的女孩兒制造了一個花團(tuán)錦簇、香飄四溢、浪漫而又熱烈的春天。
鈕二孩子盯著秦紫葉,秦紫葉盯著丁香花海。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,兩個人才反應(yīng)過來。見鈕二孩子盯著自個兒看,秦紫葉的臉“騰”的一下紅了。她撒開腿,徑直往家里頭跑去,一邊跑,還一邊大聲猛喊。
她忘了,娘說,閨女家家的,走路要穩(wěn)、要慢,不能失了儀態(tài)。她忘了,娘說,閨女家家的,說話聲要低、要柔,千萬別大聲喊。她忘了,娘說,閨女家家的,有了心事,要遮著、掩著,不要讓旁人看出來。
(發(fā)稿編輯:呂佳)
(插圖:劉為民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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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家的院子里的月季花種起來有三年多了,原本只有數(shù)枝,經(jīng)過不斷地桿插,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小有規(guī)模了,平平整整地排列成一個大五角星形狀?;ㄩ_得非常茂盛,站在窗臺上望去,一片錦簇,美不勝收?;ㄉ约t的為主,間或夾雜以蘭色和白色。香氣也濃郁,開花時節(jié),整幢樓房似乎都被花香所籠罩,就像是一個人間仙境,讓來往的人都感到心曠神怡。
記得初種月季花的時候,爸爸把剛剪來的花枝底部用濕泥包好,在松過的泥土中挖幾個小坑,小心翼翼地把花枝底部連同濕泥一起放入坑中,再覆上土,便吩咐我好好照看,每天清晨按時給花澆水。自從種上了月季花,院子里的花壇就成了系人心情的所在,每天清早,我都會提著水壺來向月季花道“早上好!”背著書包去上學(xué)了,回家路過,我都不覺得要在那里站一會兒,在心中默默地祈禱月季早日能開花。月季花枝上原有幾個含苞欲放的花骨朵,可是過了幾天,花骨朵便萎落了?!霸录净ㄒ懒?”我心中發(fā)急,真想把月季花拔起來看看它是否有根了。爸爸告訴我:“別急,剛插上去的月季還開不了花,等明年準(zhǔn)能開花?!爆F(xiàn)在的月季已是繁花滿枝的時候了,想想當(dāng)日的情景,實(shí)在有點(diǎn)可笑。
但是,院子里種了花也并不是專門用來觀賞。比如,早上一起來,提著水壺去向花兒問好的時候,心情總是特別舒暢,想到這是自己辛勤照護(hù)的結(jié)果,哪能不暗自快樂,甚至引以為傲呢?然后,帶著這樣的心情投入一天的學(xué)習(xí)生活,豈不美好。又比如,夜晚做功課累了,心情煩躁,打開窗戶,淡淡的花香撲面而來,泌入心脾,煩躁的心情更會消失的無影無蹤,快樂的心情就像小鳥一樣振翅飛起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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